《查理周刊》恐袭惨案已过去五年,而仇恨的阴霾从未在法国上空消散。10月16日,巴黎市郊一位中学教师因在课堂展示《查理周刊》关于伊斯兰教先知的讽刺漫画而惨遭极端分子斩首。该案震惊全球,引发法国系列安全和外交危机。长期以来撕裂法国社会的价值观问题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2020年10月29日,法国尼斯圣母大教堂附近发生了一起持刀恐怖袭击事件,造成三人死亡。图为袭击发生后当天,法国总统马克龙赶赴现场,与警察和救援人员交谈。
从未真正融入的群体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穆斯林移民开始大规模迁入法国,其主要来自北非以穆斯林为主体居民的前法国殖民地地区,如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大量青壮年男性穆斯林以“客工”身份赴法,从事建筑、采矿、纺织、汽车制造等低技术、繁重甚至卫生条件极差、危险的工作,为法国走出战争阴霾,实现“辉煌30年”的经济腾飞做出了重要贡献。当时,法国官方将穆斯林移民视为“迟早要走的外来务工人员”,在住房、教育等安置问题上缺乏长远规划。待大量穆斯林及其家眷想方设法留法后,面向低收入群体的市郊廉价租住社区成为其主要聚居地。该群体逐渐以自身文化习惯改造社区,相对封闭的“城中城”“郊区国”由此形成。由于穆斯林人口结构年轻,生育率相对较高,同时合法、非法穆斯林移民、难民仍不断涌入法国,致使法国穆斯林人口占比不断上升,目前为法总人口10%左右(约600万)。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加快发展,传统西欧福利国家负面问题日益凸显。2008年以来,全球经济危机和欧债危机更是给法国以沉重打击,而普遍缺乏劳动技能、教育程度低的穆斯林移民受到的冲击最大。法国穆斯林失业率始终在全国平均失业率2倍以上,近年来25岁以下法国穆斯林青年失业率更是高达50%。就业困难加上子女多,穆斯林很容易陷入代际贫困。而在当前法国极右翼思潮影响下,穆斯林群体在社会生活各方面都易受到“隐性歧视”。调查表明,若以“能力”相当的虚拟简历申请工作,拥有穆斯林姓名的“虚拟人”获得工作的机会远远低于他人。执法机构也常将违法犯罪同少数族裔挂钩,歧视性执法屡见不鲜。
相较一代移民,二代、三代穆斯林生在法国、长在法国,从小接受法式平等价值观熏陶,但在现实社会中却难摆脱“他者”身份,极易陷入身份认同困难和民族悲情,愈发倾向在穆斯林社群和宗教中寻求归属感和精神慰藉,甚至走向宗教极端主义。《观点》杂志最新民调显示,周五去清真寺聚礼的18~24岁年轻人数量从2011年的23%增加到2019年的40%。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将魔爪伸向法本土穆斯林青年,扩大了极端思想在法辐射范围。近年来,法校园里的反犹主义、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日益突出,而学生、家长干涉教学内容的事件不断发生,如一些穆斯林学生反对“圣诞树”,抵制伏尔泰、卢梭等。除“言论自由”课外,普通的音乐、体育、生理等课程亦可能引发争议。2020年9月,法国饶勒斯基金会民调显示,法年轻穆斯林较老一辈更激进:约74%的25岁以下受访者将伊斯兰宗教信仰放在法国共和国价值前面,而35岁以上群体中只有25%。
漫画背后的价值观冲突
2015年以及近期围绕《查理周刊》的恐怖袭击,可谓是不断“伊斯兰化”的法国穆斯林群体与法国传统主流价值观产生的“血色碰撞”。自法国大革命以来,法国“共和国”及其代表的“共和主义”观念不断深入人心,成为法国精神内核。在近代法兰西民族建构过程中,“公民民族”概念被不断神圣化,自由、平等、博爱、世俗等价值观成为“法国人”身份象征,“族裔民族”概念被完全摒弃。在法国官方话语中几乎不承认其内部存在“少数民族”和“民族问题”,法律也禁止作任何与人口种族、宗教信仰有关的统计。回顾法国移民融入史,“共和同化”模式很好地消化了来自欧洲地区规模较小、文化同质性较高的移民,但面对文化异质性强、规模不断扩大的穆斯林移民,该模式的整合能力遭到了严重挑战。
法国具有悠久的政治讽刺传统。最早的政治讽刺漫画可以追溯到大革命时期,而讽刺教权是其非常热衷的主题之一。创刊于1970年的《查理周刊》风格尤为大胆辛辣、百无禁忌。自2006年以来,《查理周刊》屡次转载或刊登针对伊斯兰教先知的讽刺漫画,成为部分极端组织威胁和攻击的目标,但杂志从未放弃自己的原则。《查理周刊》前主编沙尔布曾说,“我们必须坚持到底,直到伊斯兰教像天主教一样被庸俗化”,“被庸俗化”即“失去作为禁忌话题的地位”。《查理周刊》的坚持最终招致了极端分子的血腥恐怖袭击。2015年1月7日,两名武装分子闯入位于巴黎的《查理周刊》总部,用冲锋枪向在场人群扫射,造成12人死亡。
恐袭发生后,部分学生拒绝在举国默哀活动上默哀,使法国共和国价值观是否深入年轻人内心的问题显露出来。当年秋天起,法政府将道德与公民教育课列为全国中小学必修课,旨在确保年轻一代对法国基本价值观的认同。此次恐怖袭击案的受害者恰恰就是这一课程的教师。
制度性反极端主义任重道远
直至2012年,法国政府才开始真正从制度上重视伊斯兰极端主义问题,自此频频立法,加强反恐与反极端化措施。但在法国“政教分离”的原则下,很多措施在实践中面临较大局限性。根据法国1905年制订颁布的“政教分离法”,政府不得干预宗教神职人员任命,也不得对宗教活动提供任何公共补助。以上制度性制约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了法国宗教极端主义的发展,如法国以外的伊斯兰教国家或伊斯兰教派可以向法国派遣神职人员,提供资金建造清真寺,扩张影响力等。
2020年初以来,法总统马克龙多次就法国宗教极端化问题发表讲话,计划于12月推出反“伊斯兰分离主义”的法案,弥补此前制度漏洞,如更严格地监督社会组织和协会活动,防止它们成为激进宗教教学前线;停止从国外派任驻法伊斯兰教神职人员;加强对清真寺经费来源监督;限制未成年人在家接受教育等。这些政策旨在将宗教逐出法教育和公共部门,使法伊斯兰宗教摆脱外国影响。
虽然马克龙反复强调,法国穆斯林群体是其公民重要组成部分,仅少部分人有“反社会”危险,不得将伊斯兰教与恐怖主义联系起来等。但马克龙关于“伊斯兰教在全球面临危机”和在捍卫言论自由等问题上的强势表态却持续激化法国与穆斯林群体的矛盾,土耳其、巴基斯坦、科威特、卡塔尔等国接连爆发反法抗议示威活动,抵制法国货。极端分子也在法国尼斯、里昂等地发动恐袭。整个法国社会陷入了极大的不安全感之中,80%的法国人认为“伊斯兰教已向法兰西共和国宣战”。在经济、疫情、安全、外交等多重危机下,法国应对宗教极端化问题的环境愈发脆弱,而价值观之争也远未结束。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责任编辑:水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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