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接美国电话”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如果问当今世界什么样的国际关系最重要，那么绝大部分美国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中国放在首位。即便在俄乌战争的背景下，民主共和两党在中国问题上的态度也比在俄罗斯问题上更为一致。

年初由新一届众议院所设立的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就是典型的例子。这个委员会的全名可能更适合展现它的意图，即美国与中国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Select Committee on the Strategic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ese Communist Party）。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上至九十九，下至还会走的美国人都知道中国已经是美国指定的战略竞争对手。

对于被指名的对手，美国终于展现出自己的政治效率。无论是压迫日本和荷兰加入芯片制裁联盟拒绝向中国出口先进的光刻机，还是建立AUKUS联盟向澳大利亚出售核潜艇，亦或者是在台湾问题上愈发高调的表态，美国正在以全方位的围追堵截告诉我国，他们对待对手绝不会手软。

然而，在中美竞争日益激烈的同时，美国又始终在那表现出所谓的“负责任”态度。前有负责政策的国防部副部长科林·卡尔在接受FP采访时说中国经常不接美国的电话；后有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七国集团外长会议上公开宣称美国期望推进与中国的关系，但北京需要明确表明自己的意图。在美国人的眼中，中国似乎是始终不遵守规矩的新兴破坏力量。潜台词显而易见，即亚太地区的动荡责任全在中方。

美苏冷战争霸的路径依赖

从表面上看，美国的举动充满了精神分裂的痕迹。民众朴素的直觉都可以意识到一边打人脸一边又说要好好合作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但在国际政治中，这一反直觉的事实反而拥有了某种合理性。

一方面，美国确实想要遏制中国的崛起，避免中国成为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严重威胁；这也是美国大力扶持各路盟友对中国形成各种包围网的原因。

另一方面，美国同样深切意识到，与中国进行全面战争是不可控的事件；尤其是在双方都拥有核武器的情况下，与我国全面冲突很有可能会出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美苏冷战是这种局面的典型表现。在美苏都无法彻底击败对方的情况下（或者说力量均势的情况下），对危机进行潜在管控符合双方的实际利益。双方可以将诸如奥匈帝国王储被刺杀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样的偶然性突发事件尽可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降低偶然性因素对整体规划的影响。

或者更简单的说，美苏的危机管控机制是由两个相互矛盾的命题构成的。第一，美苏都想干掉对方。第二，美苏都能毁灭对方。自身的毁灭不符合自己的利益，那么美苏只能在相互竞争获取优势的同时，又尽可能避免同归于尽这一结果的产生。

在美国看来，美苏冷战的基本模型可以移植到与我国的竞争之中。一方面，中美之间是两种相互竞争的意识形态。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国的做法在现实上挑战了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秩序。这也是科林·卡尔首先将中美之间定义为国际秩序规则之争的原因。

另一方面，中美之间爆发直接全面冲突不符合两国的利益。两国都将遭受到严重的军事和经济损失；极端情况下，辐射世界观所描绘的两国共同毁灭场景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换而言之，美国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中国应该接受美苏冷战时期一样的做法，避免偶然性因素导致危机失控。这也是为什么2021年1月6日事件中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会亲自给我国打电话的原因。

冷战式沟通是一种陷阱

美国的想法自然有其合理性。但对于美苏冷战管控机制的刻板移植实际上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即现状的不同。在美苏冷战时期，现状是存在两种不同的国际政治秩序。双方都可以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循环系统。但在今日中美竞争的情况下，现状是美国在冷战后对国际秩序的高度控制。

换而言之，在国际政治中还没有出现一套与美国在现实中平行竞争的国际秩序系统。人类命运共同体承担着未来的期盼，但在当今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它还需要时间转化为现实的秩序基础。

上述情况直接导致一个有趣的问题。无论全球秩序情况如何，至少亚太地区现有的秩序对美国更为有利。从新加坡到菲律宾再到日本和韩国，美国的军事基地散落在这些国家的各个角落。这些国家也长期服从于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缺乏反抗美国的能力。而我国力量投射的增强将以改变现状作为客观性的事实。

于是，在美国人的眼中问题变成这样：一方面，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应该和苏联一样接受冷战时期的危机管控机制；另一方面，中国的行动破坏了冷战期间美苏共同维持现状的做法，所以中国是游戏规则的破坏者，是不负责任的新兴国家。

这套思路对于我国民众而言，无疑显得十分别扭，但是如果用台海问题上美国的具体做法进行解释就显得非常自然。在台海问题上，美国的官方政策包括承认一个中国，不反对两岸最终和平统一；承认《与台湾关系法》中对台湾的防御责任。总而言之，这些会自相矛盾的政策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维持两岸关系的现状。

在美国人看来，维持两岸关系现状是维护整个国际秩序现状的一部分。整个国际秩序在为美国带来利益的同时，也为世界带来相对的和平和稳定。毕竟再坏的世界警察也是警察。因此，美国在这里实际上创造了一个新的等式，即维持现状就是维持世界和平。这才是美国在国际场合如此自信的原因。

与之相反，我国增强实力的做法就是在破坏现状，是现有世界和平秩序的破坏者。为了继续维持现状，美国的做法就是堆高我国改变台海现状的成本。这不仅包括在超音速导弹、核武器库更新和太空武器强化等方面，也包括美国在俄乌战争中所获得全面制裁灵感。

美国国防部当然清楚台湾和乌克兰在战场条件下的巨大差异。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就指出，一旦发生台海战争，美国及其盟国不可能像俄乌战争一样给台湾提供大量的物资援助，唯一的办法是在此之前尽可能武装台湾，提高台湾进行不对称战斗的能力。与这种“豪猪战略”相对应的是广泛和全面的经济和政治制裁。通过破坏对我国至关重要的出口贸易，迫使我国重新衡量武力收复台湾的成本和收益。

美国的做法是否有效不是本文关注的内容。更值得思考的是，美国从上到下对维持现状的痴迷。这究竟是美国人自身历史惯性下的认知偏见，还是有意为之的陷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值得庆幸的是，我国并没有陷入到美国的预设思路之中。科林·卡尔在抱怨我国没有接电话的同时也承认，中国似乎认为危机沟通机制本身是在为美国提供机会。换而言之，我们认为解决中美印太纠纷的办法就是美国承认现状的改变，从西太平洋逐渐撤退。

问题是，对于美国而言，这种撤退是不可接受的。这意味美国完全抛弃自己在西太平洋苦心经营数十年的优势，也意味着都印太盟友框架的全面破碎。在这种情况下，危机管控并不具备美苏冷战下的维持现状的意义。中美在西太平洋地区的诉求至少现阶段缺乏妥协的可能性。

在这种情况下，我国选择沉默应对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美国进行危机管控背后的诉求就是维持现状。我国一旦进入到这一预设的阵地，美国自然会指责我们是现状的破坏者，是不负责任的大国；从而强化自己行为的道德正当性。

不接电话之后，接下来怎么办？

但同样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我国不跳入美国的逻辑中，我们依旧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尤其是在西方世界依旧严重垄断解释权的情况下，西方的声音将会得到不成比例的放大。至少对于普通的西方民众而言，我国会呈现出一种愈发负面和不可靠的印象。这也是美国民众越来越普遍支持对华强硬的原因之一。以至于美国前财政部长拉里·萨莫斯不得不跳出来警告，如果所有人都是对华鹰派将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更为关键的是，我国暂时也没有特别适合的方案在短期内扭转这一局面。毕竟，构筑自身的文化自信和国际话语权是需要长时间积淀的过程。这种话语能够被国际社会所接受需要更长的时间。在这一过程中，美国显然不会放弃自己已经获得的优势地位，进一步保持甚至扩大自己的优势。

但无论如何，突破冷战框架的限制，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能够使得我们以相对没那么被动的姿态应对美国的节奏。从争取时间的角度看，与俄罗斯，乃至与印度的亲善都有其必要性。尤其是在印度非常看重自己作为地区独立大国的情况下，帮助印度保持自尊心可以帮助其避免滑入美国的阵营。

当然，国际政治局势风云突变。朋友和对手的关系转换无常。打破美国所预设的冷战话语只是我国全面复兴的其中一步，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的道路依旧需要不断探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