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所幸内人在乡间产生一女,出世即亡,否则多一累赘”。这是《难民回忆录》中的记载。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一个生命的诞生通常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件幸福的事,可为何作者却在“庆幸”一个小生命的消失?近日,《难民回忆录》首度公开,为南京大屠杀再添史料新证。据介绍,该手稿近2万字,以日记的形式记载了1937年8月15日至1938年3月24日期间,作者吴雁秋一家人流亡的经过,可谓字字千钧,属于南京大屠杀史料中较早的一份一手资料。
要知道,目前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早期文献,除了各种公文,民间以往公开的日记或回忆录大多是第三方观察者所写,如来南京的传教士等。而本国亲历者记录中较常见的又以口述史居多,因与历史事件相隔久远,其真相细节往往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模糊。在此情况下,吴雁秋作为南京大屠杀的亲历者,其撰写的《难民回忆录》,文献价值自然不言而喻。正如南京大学文学院图书馆馆长黄静在采访中所说,“在‘南京大屠杀’这个历史事件过去近85年之际,在留存世上的幸存者不足百人、一代人的记忆都已模糊的今天,幸存者的口述史业已穷尽之时,这本册子的发现显得尤为重要,东京审判又将多一份迟到的证词。”2021年冬,黄静在图书馆偶然间发现了这本薄薄的线装册子,油纸封面端端正正三列手写体,从左至右分别是:难民回忆录、雁秋记、民国廿七年八月立。就此,一部南京大屠杀亲历者的逃难史抖落时光尘埃。随着黄静对其的研究成果发表在2022年10月版的《文学研究》上,这才让《难民回忆录》被世人所知。历史的细节往往更具冲击力。尽管时隔多年,但读到《难民回忆录》中的细节时,还是会令人愤慨万分。那些字里行间所描写的场景如电影般快速在眼前跳过,让人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和释怀。
“母告我汝等过江之翌日,在汝处看门,南京陷落,日兵挨户检查,进门时有一兵因言语隔阂无法传达,该兵酒后手持刺刀向我索钱,我用手表示身上没有钱,该兵气忿之下用力一推,将我推倒地下,险遭非命。未逾片时对门与隔璧(壁)被该兵用刺刀接连戳死,两人当时血流如注,尸身横倒地下已多日,经地方人收殓抬埋。日兵凶恶毒辣,言之历历可畏。”“所见公路两旁房屋破坏,无一完整,田间死尸垒垒,或卧或仰,晒得黑而发赤,群犬争食。”手稿深刻地记录了复杂人性和道德在战争摧残下的无奈与痛楚。因此,我们也就明白了为何作者会写出“所幸内人在乡间产生一女,出世即亡,否则多一累赘”这样的语句。当我们重启那段尘封的记忆,不由得痛惜落泪。是啊,距离南京大屠杀惨案发生已经有85年了,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人,绝大部分没有在绝望中逃亡过,没有亲眼见过沦为人间地狱的南京城是什么样子,没有听到过近在耳畔的悲鸣,没有在炮火、尘土和饥馁中挣扎过,无法感受“江边流水尽为之赤,城内外所有河渠、沟壑无不填满尸体”是怎样的血腥与残忍。珍本《难民回忆录》的首度公开恰恰在提醒着我们,那段充满血与泪的历史已经被时间永久定格,就算伤口已经愈合,但那道深深的疤痕将会永远留下。就在前不久,一个令人痛心的消息传来。12月5日,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向远松老人逝世,这意味着目前登记在册的在世幸存者仅剩54位。1756,这是1987年首次对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进行统计时,在册在世的幸存者人数。从1756减少到54,35年间,当一位位“历史的见证者”成为了历史本身,那段有关他们的记忆,有关于我们民族伤痕的记忆并不会随着时间长河的冲刷而消失于我们的记忆中。而我们熟知的300000,也不是个冰冷的数字,它是同胞们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国家和民族深重的灾难,也是一段需要永久铭记的苦难历史。
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已经很难感知我们的前辈所经历的痛楚。那么,南京大屠杀到底与今天的我们有什么关系?网上,有一条评论被很多人点赞。其中有段话是这样写的:“宏观叙述和抒情并不给人切肤之痛,真正具有震撼力的是那些关于个人的故事,虽然细微平实,却可以被理解,被感知。我相信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对苦难感同身受的善良,在为他人叹息和流泪的时候,我们也在怜悯自己身为人的脆弱。这种情感的共通提示我们并不孤独,这是对受难者的宽慰,也是对自己的宽慰。我想,可能很多人和我一样,如果南京大屠杀在心上只如粉笔作画、可以轻易擦去,那只是因为还没有机会了解那些故事。”是的,有时候我们需要深入去了解那些幸存者的故事,才能产生切身的感受,明白南京大屠杀那段残酷的历史对于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夏淑琴,日军进攻南京前,一家九口人租住在城南新路口5号的房子里。1937年12月13日上午,一队约30人的日本兵闯入家中,8岁的夏淑琴,被日本兵用刺刀在背后刺了三刀,昏死过去。后来,夏淑琴在4岁妹妹的哭声中醒来,身边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侥幸存活的夏淑琴和妹妹,与亲人的尸体一同生活了14天,才被人从死人堆里“捡”出来。而死里逃生的夏淑琴也成为了那段悲惨历史最有力的见证人。
半个世纪后,已经是一位老人的夏淑琴,向一位从美国来的姑娘,再次讲起了新路口5号的惨剧。姑娘名叫张纯如,美籍华人作家,偶然看到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照片后,她决定将记录南京大屠杀作为自己的责任。因为写作要直面那惨淡的人生,张纯如经常气得发抖、失眠多梦、体重减轻、头发掉落。但为了还原历史真相,她顶住了巨大的压力,把那些砍头、活焚、活埋、在粪池中溺淹、挖心、分尸等酷刑,一字一句地写了出来。成书后,她很快就遭遇日本右翼势力的报复和骚扰。不堪重负下,她患上了抑郁症,2004年,年仅36岁的张纯如选择了自杀。此时她的作品已经将南京大屠杀的铁证深深地刻进了全世界人类的记忆中。
鲁迅先生曾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南京大屠杀和我有什么关系?”张纯如用一生作出了回答。然而,在历史虚无主义沉渣泛起的今天,也有一些人以冷漠和戏谑的态度面对南京大屠杀历史。戏谑民族伤痕事件的频频发生,拷问着社会的历史观。从南京燕子矶身着日本武士服、手举木质武士刀摆拍,到网民陈某为博取关注,故意发布侮辱南京大屠杀死难者言论,再到今年南京玄奘寺供奉侵华日军战犯牌位事件……“当过去不再照亮未来,人心将在黑暗中徘徊”,历史这面镜子映照着人们认知过去、对待自我的态度,也照见了喧嚣背后的世道与人心。习主席指出:“历史和现实都表明,一个抛弃了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文化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场历史悲剧。”南京大屠杀,是南京之痛,是中华民族之痛,也是全人类的灾难。历史需要敬畏、是非应该分明、战犯必须唾弃。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和他们的口述证言、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每天开馆时的钟声,都在警示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淡忘历史,忘记大屠杀就是“二次屠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的南京新街口一片繁华,但这里也曾沦为人间炼狱;今天的中华民族走在伟大复兴之路上,但这片国土也曾经在异族的枪炮下遍地尸骨、满目疮痍。85年过去了,我们依旧忘不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凛冬,忘不了“万人坑”中的累累白骨,忘不了侵华日军将杀人视为“百人斩”游戏的滔天罪行。那段记忆不会随时光的流逝而消减,反而经过岁月长河的洗礼和积淀,愈加清晰与厚重。而我们捍卫那段历史,铭记那段历史,不是为了延续仇恨,更重要的是记住这份血泪记忆的伤痛,将这份记忆转化成民族前进的力量,永驻心田。
天下并不太平,和平需要保卫。今年9月3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7周年纪念日。这一天,中国军队国际形象网宣片《PLA》发布。视频中解放军坚守岗位,城市街道繁华,民众幸福安康,两种场景来回切换,十分震撼。视频结尾处,渐渐显现“PLA Peace Loving Army(和平之师)”,为人民而生,为和平而战,这是一支大国军队的国际担当。很庆幸,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在守护着我们的安全。每年举行国家公祭仪式,表达的是一种国之祭、史之痛、民之愿。宣示的是中国人民牢记历史,不忘过去,珍爱和平,开创未来的坚定立场。
这段历史,与你我的过去和未来相连,经历的伤痛和不屈的抗争时刻提醒我们:这强大,来之不易!这和平,来之不易!勿忘国殇,吾辈自强!